接下来几天, 李老师连着跑了周围几个村庄。家长们一听说让孩子来听摇滚乐，便直接拒绝，称这玩意没有任何用。

    还没到开学的时间, 李老师也不好强制要求孩子们到学校来。

    最后，原本兴师动众准备的一场演唱会变成大家临走时给村里那几个没有家长的小孩表演。

    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本来冯青跟大家过来也不是奔着真能开演唱会来的。

    过了大年初一，天气暖和起来，没两天雪就开始融化。

    大家决定等山路干一点就返程，大概也就三四天的时间。

    前天那个吻之后, 冯青跟宋成义之间的相处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倒也不是两个人尴尬或是什么，是实在没有机会。

    听说冯青马上要走, 黑猴一有时间就粘着冯青，让她教他吉他――那天那场不成功的演唱会引起了这小孩对于吉他的兴趣。

    另一边, 老田直接拉着几个男人帮那些老人家里修修补补，宋成义自然不能不去。

    两个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不谈继续‘升华’感情了。

    度日如年，但也终于挨到离开的时间。

    临别前一晚，乐队准备在学校的操场给孩子们表演。

    大家拿好乐器在操场上,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几个孩子的身影。

    冯青四处看了看，发现宋成义也不在。

    她还在奇怪，这时何小兵开始不耐烦：“这简直是我表演生涯的滑铁卢。我回去休息了, 你们继续等吧。”

    这种情况，大家都不好拦他。

    站在一旁的村长跟李老师搓着手满脸不知所措。

    老田见状，道：“村长, 要不算了吧。他们也不爱听，咱们明天就走了，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顾, 等有机会咱再过来玩。”

    村长来不及回话，权越没忍住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两步跑出去，刚到门口，整个人顿住了。

    “怎么了？”跟在他身后的冯乐张着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接着骂了声我去。

    冯青奇怪这两个臭小子又怎么了，就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小孩子们说话的声音。

    这时，权越冲着远处叫了一声：“黑猴，你做什么去？”

    “你跟师父他们说一声，我们在舞台那里等他们。”黑猴的声音从院墙外传过来。

    黑猴这几天跟着冯青学吉他，便擅作主张开始叫她师父。

    听了这话，冯青大概反应过来什么，起身快步走出去，就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一群孩子往着宋成义搭建的那个舞台走去。

    前面带头的人正是宋成义。

    他本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冯青，立刻冲着这边挥了下手。

    走在孩子们后面的黑猴都要回过头去了，看到冯青，跳起来笑了起来。

    他皮肤黑，笑起来一排牙齿格外的白。看到冯青的视线放过去，他伸长了胳膊，在空中比了个金属礼，叫着：“师父，Ro’ Roll！”

    暗蓝色的苍穹下，他的身影那么小，声音却是格外的亮，那声音响起后好久都还在山那边回荡。

    冯青被他那样子逗乐。

    “不错嘛，小青，这才两天，教出这么上道的一个徒弟。”老田也走了过来。

    冯青回头，发现大家都围了过来。

    “过去吗？”冯乐举着摄像机，问了句。

    老田一巴掌拍他头上：“这不是废话吗，咱旧城人的宗旨，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得表演，何况是这么有摇滚精神的观众。Ro’ Roll，燥起来！”

    ……

    伴随着一阵电闸拉开的轰隆声，吉他激昂的声音终于重新在荒山之间响了起来。

    这次由旧城人开场。他们唱的是Coldplay的《Yellow》。

    这也是这两天冯青交给黑猴的歌。

    在满天星河下，那群孩子一起做着金属礼跟着他们晃动，一起唱：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之前，黑猴有问冯青，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冯青告诉他，无论你身在何方，只要能够抬头仰望星空，就一定要满怀希望。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冯青是讲不出来的，太矫情。

    可是，当她处在这里，特别是看到黑猴那对像小湖似的，永远满怀希冀的目光时，她信了。

    她还记得当时黑猴听完她的话，一脸兴奋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说自己一定会将老师这句话记在心中。

    看到他这样，反倒是冯青像是被人在额头上敲了一下，幡然醒悟了什么。

    年少的人，面对浩瀚星空，面对梦和远方，曾有过无所畏惧的向往，反而长后，每每面对过于炙热的感情，开始羞涩，开始不自然。

    好像人总是越长大越胆小。

    假如说摇滚真的有某种精神，那大概就是永远保留一往无前的天真。

    冯青弹着吉他，唱着歌，抬头望向深色的天穹，望向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望着星星下慢慢晃动的孩子们，望着宋成义，冯乐，权越……她想，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存粹的怀着希望表演一首歌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些小观众都是宋成义跟黑猴挨个挨个求来的……她不知道这场表演究竟会不会给这些小家伙们真正带去什么，但她清楚自己一定会将这幅画面永远珍藏在记忆中。

    ……

    第二天，大家返程。

    离开时，冯青将那把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吉他留给村长，让他交给黑猴――黑猴又在耍酷，不来送别他们。

    冯青坐上宋成义的副驾驶。

    她往宋成义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对方也在看她，可惜不给他们有过多的交流，车后面就响起一阵咳嗽声：程淼淼为报复来时宋成义把她骗下车，这会将陆天阳跟小于赶到了他车上。

    宋成义听到咳嗽声，眉头一紧，冲着后视镜道：“要不你们自己下山打车回去？”

    “老板！”

    “成义哥！”不约而同的两声哀嚎。

    冯青笑出声，宋成义看到她笑，跟着无奈一笑，这才发动汽车。

    山路依旧狰狞，车行驶的十分缓慢。

    车走到一半，冯青忽地听到空旷的山间传来一声呼唤：“师父！”

    她一怔，循着声音过去，越过山路旁边的草丛和沟渠，在对面的山路上，一个小孩子站在那里。

    正是黑猴。

    看到她看过去，黑猴哗啦一下跳了起来。

    一边跳，他一边挥手冲着这边喊：“师父！”

    那样子像西游记里看到了唐三藏的孙猴子。

    宋成义踩下了刹车。

    冯青早就习惯分别，面上一如既往的镇定，只是放在身边的手不着痕迹轻轻拽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慢慢将她握紧的手打开。

    她回头，看着宋成义。

    宋成义看她一眼，轻声道：“去吧。”

    她鼻子莫名一酸。就因为他这简单的两个字，这些年压抑着她情绪的线突然松懈了一下。

    “宋成义。”她叫了一声，想说他这样好讨厌，又没能说出口。

    她花了好多年变成表面无懈可击的她，结果这家伙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变成个软蛋。

    宋成义听到她的埋怨的叫唤也不恼，还冲她笑了下。

    她轻轻瞪了他一眼，还是开门下车。

    黑猴看到她下车，又跳起来冲她挥了挥手：“师父！”

    她一手抄在上衣口袋，冲着对面道：“行了，别跳了！”

    黑猴乖乖停下来。

    她又说：“交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

    “记住了，531323，每天都要练习，爬格子也要练习。”黑猴说。

    她点点头，说：“不能偷懒。”

    黑猴点点头，说：“知道的，你别小看我。”

    她一笑，说：“行了，回去吧。”

    黑猴愣愣站在那里，好久，问：“你明年还来吗？”

    她顿了顿。她不是个会给人承诺的人。

    黑猴似乎是怕她拒绝，又立刻道：“我明年可以去看你吗？”

    小孩子的感情那么真挚，让她难以拒绝。她清了清嗓子，说：“你怎么来看我？”

    黑猴闻言低下头。

    她到底是于心不忍，又道：“明年，我会抽空来检查你的吉他练的怎么样。”

    黑猴闻言，迅速抬起头看向她，那对眼睛亮的几乎要发出光来。

    他慌忙点头说好，扣了扣手，又一脸忧郁喊了声师傅。

    冯青：“有话快说，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人婆婆妈妈。”

    “你这人总是板着脸！”黑猴突然道，“以前权越哥总是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多好多好，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我都不敢跟你讲话。”

    他偏着头，说：“我们只在一起待了几天，但是我知道权越哥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你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师傅！”

    “这还用你说？”冯青道。

    “师傅，我真的……你能不能不走啊？”

    “……赶紧回去训练，我下次来，你要是没进步，我拿你是问！”冯青丢下这句话，快速回到车里。

    她头也不回：“开车吧。”

    宋成义看她一眼，还是听她的话将车启动。

    越野车轰隆驶出去，冯青看着后视镜里一直没动的黑猴，眼睛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宋成义似早有准备，递过来一包纸巾。

    冯青瞥了一眼，想要拒绝，但宋成义已经将纸巾放在她手上。

    她吸了吸鼻子，握紧了纸巾。

    ……

    回到江城，大家脚还没落稳就接到经纪人电话。

    这经纪人跟眼睛长在他们身上似的，让回公司开会，说是给他们安排了音乐节演出。

    哪有乐队不爱音乐节的？

    于是一行人又提着乐器全国各地跑起来。等他们空下来再返回江城已经是两个月后。

    这也是乐队第一次坐飞机返途。按照老田的说法，算是熬出来了。

    宋成义最近有事没事就跟冯青发短信。

    他的短信跟以前差别不大，除了一日三餐的问候，就是让一些注意身体的叮嘱。

    冯青一个不爱婆婆妈妈的人，偏偏他的每条短信都认真回复。

    老田都看不下去了，感叹道：“小青，你是不是被人魂穿了，你现在动不动傻笑，哪里还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臭脸冷酷小女孩。”

    程淼淼摇着头跟着附和：“恋爱中的女人啊，满身都是酸臭味！”

    不给冯青回话，赵逐冷冷的声音就传来：“你们有空多看看乐谱，瞎扯什么。”

    突然严肃的一句话让这边三个人都愣了下。过了一会，还是老田小声冲冯青道：“别理他，大姨妈来了。”

    冯青看一眼赵逐。

    赵逐盖着帽子躺在座位上，满脸的疲惫。

    他这几天情绪似乎一直不太对劲，前几天的演出，好几个音节弹错。

    最近大家演唱都累，冯青以为他是太累了，想着刚好这次休息两天，可以调整一下。

    飞机落地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宋成义说要来接冯青，被冯青以乐队要一起回公司开会拒绝。

    事实当然是冯青的经纪公司根本就没有会议。

    冯青先前看到小于的朋友圈，他们最近一直在加班，好像是总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宋成义这个人事事都喜欢亲自处理。冯青猜想他这几天肯定忙得日夜颠倒，累得不行，哪里还敢麻烦他。

    他们到底还不像正常情侣那样。加上冯青这个人独立惯了，也做不到时时依赖他。

    跟队友们分开后，冯青独自打车回家。

    刚到家冲了个澡，家里的门就被敲响。

    大半夜的，她还奇怪是谁，门外便传来宋成义的声音：“开门！”

    那声音冷冷的，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