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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道游击队》第八章 山里来了紧急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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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厂被封的那天晚上,王强带着小山离开了陈庄。在夜色里,他回头望着这被烟雾弥漫着的小庄子,心里涌现出一股依恋的情绪。这里有着他的家和那熟悉的炭屋子,沸腾的炭厂生活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们的小队伍,就在这煤烟滚滚的炭厂里诞生。炭厂被鬼子查封了,经他的手烧的焦池,也许还在那里冒着烟。现在他要离开这一切,紧握手中的短枪,走上武装斗争的道路了。从离开山里部队,到枣庄来,在洋行里和鬼子弯腰打哈哈的那种隐蔽斗争的方式,就要结束了。现在他又要拿起武器公开的去和鬼子战斗了。想到这里,王强兴奋起来,他碰了小山一下,低沉而有力的说:

“把枪从腰里掏出来!眼睛瞪大些呀!遇到了敌人,就开枪干,现在不是在炭厂做买卖啊!”

“对!”小山把枪从腰里掏出来,眼睛直瞅着夜的前方,他们默默的向齐村匆匆走去。他们在西围子里找到了老洪、林忠、鲁汉和一些队员们。

这齐村是一千多户的大镇子,南北一道小河将齐村分为两半,因为河两边都修有围子,所以河东叫东围子,河西叫西围子,中间有一条石桥连接着。东围子多是大地主和商家,西围子多是庄稼人和烧窑户。齐村位于枣庄西八里路,鬼子为了保护这矿山的侧翼安全,特在这里设一外围据点,一队鬼子驻在东围子大地主的炮楼院里。因为西围子很穷,一部分伪军也驻在东围子为鬼子警戒,西围子只有被鬼子刺刀逼迫组织起来的伪自卫团站岗。老洪从陈庄撤出,就住在西围子的西北角,因为他们和这里的穷窑户很熟,平时他们常到炭厂去买煤,搞火车时也常用这里的小车,老洪他们还用扒下的粮食救济过这里的穷人。最近东围子的鬼子出发了,伪军不常到西围子来,所以他们在群众掩护下,在这里待下来,观看枣庄的动静。

“政委呢?”王强一见老洪就问。

老洪说:“政委带彭亮、小坡一个组到小屯去了!我们这次撤出枣庄,应该向山里报告和联系一下的;看两天的情况,敌人大股向北山里开,大概又去扫荡了。我们在这里还可隐蔽几天,看看动静,不行的话,我们就拉到外边去和政委汇合!”

“对!”王强点头说,“就这样办!”

夜里,他们分散的住在几家低矮的草屋里,王强看见这几家房子周围,有岗哨在黑影里活动。他低声的说:“战斗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王强看到西门洞里,有星星的火光。他慢慢走上前,看见一个庄稼老汉正蹲在那里吸烟,他一看老汉旁边竖着一支土枪,就知道这是伪军组织的老百姓在站岗。

“同志!”一种很亲热的口吻,把王强吸引到老汉的身边,老汉抓住他的肩膀低声的说:

“你去睡吧!放心就是,有事我会去告诉你,我们信服老洪,他是个好人,咱不会和鬼子一个心眼!”

王强笑着回去睡了,他知道老洪把一切都布置好啦。第二天,老洪正和王强商量着派个人到枣庄去了解情况,一个背着粪箕子,腰里别着枪在放活动哨的队员赵七,带着陈四来见老洪,另外还有在洋行里当脚行的二黑、小顺、拴柱等三个年轻人。

王强上次去洋行侦察时,曾找到陈四了解洋行里的情况,以后再没见到他了。现在一见陈四,王强就笑着问:

“现在洋行里怎么样?”王强又故意的问,“买卖很好么?”“好?好个熊呀!鬼子都叫你们杀了!还来打马虎……”没等陈四说完,老洪就急着问:“谁对你们说是我们杀的呢?”

“这还用问么?那天王强哥到我那里去问洋行的情况,第二天我们在洋行门口,也看到他提了一个大酒瓶和鬼子三掌柜到洋行里去,当天晚上就出事了,我心里估摸着就是你们搞的!”

“你没有声张吧?”老洪亮着眼睛问。

听到这句问话,陈四和同来的三个青年人都象挨了一棒似的站起来,陈四带着生气的语调说:

“老洪哥!你应该相信这些穷朋友!我们虽然和你不太熟,可是在穷工友中间,我们也都很知道你,信服你。我们有二心,也就不会跑出来找你了。你问王强哥,他知道我们。……”

王强对老洪郑重的说:“他们都是好工友!”

老洪信任的点了点头,但他的发亮的眼睛又向四个来人的脸上扫视了一下,这是他在审视未来队员的胆量。在他锐利的眼光下,丝毫的胆怯都能看出来,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都是好样的。”

“那么,洋行鬼子被杀以后的情形怎样呢?”

“这可不用提啦!鬼子象疯狗样在车站四下捕人。因为山口司令过去在鬼子部队上是大官,在滕县负伤,伤好到枣庄来,连鬼子兵营的司令官都很尊敬他的,可是到来不久,就被杀了。枣庄的鬼子和宪兵怕上级怪罪,就疯狂的来对付身边的中国人。我们脚行里的人也不敢傍洋行的边了,可是这样更惹起鬼子的怀疑,宪兵队就四下逮捕脚行的工友。有的跑了,没跑的被捕去,现在只知道有陈庄王老冒的大儿子被刺刀穿死了;孙大娘家的黑孩被鬼子从家里抓出来,没说二话就打死在街上了;还有个叫王三的,在宪兵队给折腾死了,现在知道死了的就有这三个。”

听到陈四的讲述,王强的小眼红了,老洪的眼里也在冒火。王强把枪向桌上叭的一拍,叫骂道:“奶奶个熊!这个帐今后还得算的!”接着他冷静的向陈四和三个来人说:

“那么,你们来有什么事么?”

“我们这两天躲到四乡亲戚家,听说你们拉队伍,请收留下我们,发给一支枪干了吧!”

王强望了老洪一眼,在征求他的意见,同时他给工友们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的队长,由他决定吧!”

“好!”老洪握了握陈四和其他三个人的手说,“我代表铁道游击队接受你们的请求,作为我们的队员!”接着老洪又很严肃的说:

“记着!我们是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工人阶级的队伍,因此,我们打鬼子就一定胜利,有困难也一定能克服!同志们!下了决心了么?”

“绝不装熊!”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么好吧!咱们一道为牺牲的工友们报仇!”

当晚,老洪召集了驻齐村的队员,宣布陈四、二黑、小顺、拴柱作为自己的队伍的成员。

在油灯下,车站上打旗工人老张也找来了。这在铁路上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工人,一见面就紧握住老洪的手,他眼睛湿着,低低的说:“我可找到你们了!”

“怎么样呀!老张哥!”老洪给了他一支烟,为他划火柴点着。

“我是再干不下去了,真干不下去了!”老张连连摇头说,“车站上洋行里出了事,鬼子看到中国人眼睛都红了,车站上四周围又加了铁丝网,夜里岗哨也严了。天一黑,鬼子在站台的碉堡上,一见到人影就开枪。在铁丝网外,常有夜间过路的人被打死。你想我这么大年纪,常夜间值班到站上去,说不定几时就被枪子打死。最近小林小队长,常牵着狼狗在我旁边转,上眼下眼的打量着我。你看这日子可怎么过?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被他们抓去,或被洋狗咬死,如其这样,倒不如我摔上这副老骨头和他们干一场,就是死了也值得。老洪,我到你这里来,你收留下我吧!我跟你们一块干,虽然我年纪大了些,可是我不会当孬种……”

老洪在灯光下,听着这老工人低沉的话音,望着老人发湿的眼睛和刻满皱纹的黝黑的面孔。从起伏的胸膛上,可以看出这老工人内心的抗战热情和对鬼子的愤怒。老洪深深受到感动。但是他也看到老人狭狭的面颊和枯瘦的身材,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老洪很温和的说:

“老张哥!你这种勇气,给我们很大的力量。但是,让我们年轻力壮的人和鬼子战斗吧!你年纪是大了……”没等老洪说完,老张就抢过来说:

“难道我就没有一点用么?”

王强也插进来劝说:“老张哥,老洪说得对,你确实年纪大了。和鬼子翻筋斗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你放心,在打鬼子的时候,我们想到你多干几个就是!”

“老张哥!”老洪又说下去,“打鬼子是多方面的!干游击队和鬼子战斗是抗战工作,但也还需要别方面的工作配合。由于我们在这里搞敌人的枪、杀鬼子、打洋行,敌人不让我们安静的蹲在这里。我们得到上级的指示,最近就作为武装部队拉出去,在铁道线上和鬼子明打明干了。可是这枣庄还有我们的地下工作,你留在那里可以和他们一道进行地下斗争。我们到外边后,也需要经常了解枣庄敌人的情况,可能还常有人来。到时候,你会对我们有很大帮助的!正象开炭厂搞粮食车一样,不是你牵住小林,我们是不会搞成功的。”老洪走到老张的面前,拍着老张的肩,很响亮的说:

“暂时留下来吧!等我们在外边站住脚,在铁道边建立起一小块抗日根据地;到那时候,你要真不能待下去的话,我派人来接你出去。”

老洪平日说话是斩钉截铁,简单明了几句就完的。可是现在他对着这热情的老工人,却语句婉转,耐心地进行着说服,使老张能留下来。王强从外边弄来一瓶酒,一荷叶下酒菜,放在桌子上,说:

“老张!咱再喝一气吧!你不是老早就说要和老洪在一块喝一气,才觉得痛快么?”

“对!”老洪很高兴的说,“咱们真该在一起痛快的喝一气呀!我虽然不太会喝,可是今天晚上我总愿意和老张哥好好对几杯……因为最近我们要拉出去,以后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了。”

他们默默的喝了一阵酒,老张站起来要走了。临走,他握紧老洪的手,说:

“就这样吧!老弟的话,我听着就是!”他走出几步,又走回来说,“这次喝酒,我很痛快!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起喝了?”

老洪听出老工人对他的留恋,就很肯定的说:

“一定有机会的!老张哥,我们会来看你。”

老张提着红绿灯,在漆黑的小路上走远了。老洪送了他一段路,回来对王强很感慨的说:

“这真是个好老头!要不是年纪太大跑不动,我真舍不得让他走。”

当他们刚一回到屋里,突然彭亮满头大汗的闯进来了,看样子他是急急的从小屯赶来的,老洪问:

“有什么事么?”

“政委说,山里有急信来,有要紧事情跟你和副大队长商量!”

老洪叫王强去集合队伍,马上出发。当队员们都集合在西围子门洞旁边时,王强点了人数,连新参加的四个正是十三名;再加上政委带的一个组一共有十八名战斗员了。老洪站在队前,简洁有力的发布命令:

“彭亮带三棵枪在前,林忠带三棵枪在后,马上出发。”一支小队伍出了西围门,抄着小道向西南蜿蜒走去。在走向小屯的路上,老洪听到北山里隐隐的有着轰轰的炮声。他们到了小屯,看见庄周围有着穿农民服装的岗哨,都雄赳赳的背着步枪。老洪还认为是村自卫队,可是已不象他第一次来时那样散漫,他们远远的就问口令,并拉起枪栓,很有战斗员的气派了。彭亮向前答了口令,他们就进庄了。老洪问彭亮,才知道这是老周领导的区中队,老洪心想:

“这里拉起武装来了。”

正往街里走,李正和老周从里边迎出来。他们一阵热烈的握手,便到老周住的屋里去。

小坡听说自己的人来了,连蹦带跳的跑出来,拉住林忠、鲁汉他们的手叫道:“你们可来了!”便领着他们进到院里。这是庄稼人住的院子,南屋事先腾出来,还有东院里二间西屋,地上都铺上了草,打好地铺。小坡忙着点上油灯,他们都坐在地铺上。

“听说你们要来了,白天政委就安排我们号房子、打睡铺、到馍铺定馍馍,他布置得真周到!”小坡说后就唱着曲子和王友出去了。林忠看见小坡到房东的厨房里去了,那屋门里正在冒着烟。远远地传出了小坡的声音:

“大娘,水开了么?”

“马上就开了呀!同志!”

林忠听到这亲热的对话,感到很新奇。他沉默的望着屋里的一切。这里已不象炭屋子里那样触目都是炭堆、铁铲、洋镐,而是犁耙锄镰一些农具。这里已没有混浊的煤气和烟雾,从铺底发出的是阵阵甜的和干涩的枯草的气味。耳边已听不到嗡嗡的机器声和震得地动的隆隆的火车行进声,从门外传来的是轻微的牛驴嚼草咯吱声。这屋里的陈设虽然显得凌乱,但是这里的空气却很清新,四周也比陈庄静得多了。他感觉已到一个新环境了,他是第一次离开矿山铁路来到农村的,现在他要投入新的斗争生活了。

林忠正在沉思的时候,小坡和王友提着两罐热腾腾的开水进来了。林忠看到他俩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两个大盆子,在坐着的人群前放下。鲁汉口快说:

“不渴呀!小坡!”

想喝水的队员,都围了上来,对小坡说:“小坡,你拿这么大的盆子叫我们喝水么?看那盆底多脏呀!”

“不是呀!”小坡又气又好笑的说,“这是给你们烧的洗脚水呀!”

洗脚,洗这对臭脚有什么用呀!”鲁汉笑着说。

“有什么用?用处大啦!”小坡瞪着一对大眼睛,很认真的说。他这几天跟着政委在乡下活动,听到不少抗战道理。他心灵,政委所讲的他都能记在心里,现在他在灯光下边,指手划脚的讲起从政委那里听来的道理:

“可不能小看这一对臭脚呀!我们游击队就靠着这两只脚和敌人转圈圈呀!在敌人力量还很强大的时候,我们只有打游击战来发展我们自己。什么是游击战?就是看到敌人不防备,就给他一下子;敌人大部队来了,我们转头就走,和敌人转山头,等瞅着有空子,就再给他一下。这不全得靠两只脚么?要是脚坏了,敌人大队来了走不动就吃亏。听政委说,过去我们红军打游击,一歇下来,洗脚比吃饭都要紧。洗脚的好处是,一可以解除疲劳,再一个是第二天走路脚不出毛病,能够行军、应付战斗。同志们,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是用两只脚走过来的呀!所以洗脚是我们红军、老八路的好习惯,这次你们来,政委除了要我们准备房子打铺,还特别要为你们烧洗脚水。”

大家听着小坡滔滔不绝的讲话,都为他的流利动听的言词所打动。虽然大家都洗脚了,可是小山却提出问题来了:“我们是铁道游击队,在铁道上活动,可以坐火车呀!”“在铁道上活动,有任务才能上火车呀,完成任务下来,敌人追来了,你还能再上火车么?这不是要作俘虏么?只有傻子才那样干。敌人来了,人少就打,敌人多,还得用这双脚跑呀!”

王友虽然和小坡一道听政委讲抗日道理,但他光点头称对,自己嘴笨说不出来,说出也是枝枝节节的,说了个头忘了个尾。他对小坡能这样有系统的,把政委所讲的告诉大家,感到很惊奇。王友看到林忠正在洗脚,便靠在林忠旁边。他俩在炭厂里,在队上,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也很对脾气。王友听了小坡一席讲话,除了惊奇小坡的聪明之外,好象心里也有些话要和人说说才痛快。沉默的人,并不是不爱说话的人,他和别人不同的是:有些人一看到就哗啦啦的说出;而他看了只是心里在揣摩、在思索,当心里的问题积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也会找个贴近的人拉拉的。他低低的对林忠说:

“小坡说的尽是政委讲过的,都是实话呀!你说政委想得多周到呀!”林忠点头听着。可是王友把话一下又扯到炭厂了:“在炭厂的时节,政委刚来,我几乎把他当成一个山里放羊的。可是以后他坐在帐桌上,能写会算,我又觉得他是个读书人。再以后听到他讲话,一句句都讲到我的心里,我又感到他是个真正有肚才的好人!可是到乡里这几天,我才真正认识到咱们的政委是个很能干的人。”一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林忠。这时洗脚的也围上来听他讲话了。王友看了大家一眼,接着说:“他一到乡里,简直象到了家里呀!比咱在铁道上、火车上还熟悉啊!他看到什么人都能说上话,而且人人都愿和他拉。听说咱队伍要拉出,他找村长,搞给养,粮草,指派我们号房子打铺草,跟料理他的家事一样,就拿这里老周成立的区中队来说吧,一来时都是一群背着土枪土炮的庄稼汉,可是经他一训练,一组织,一个个都变成小老虎了。一句话,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呀!”林忠说,“有了老洪的勇敢,有了政委的肚才,加上王强的智谋,咱们的铁道游击队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陈四和新参加的三个队员都知道老洪的能干,可是还没见过政委。听到对政委的谈论后,他们心里在揣摩着政委的模样,设想着他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

当队员们在议论政委的时候,李正正和老洪、王强在屋子里开着紧急会议,老周也参加了。人们的脸色都显得异常严肃,他们在听政委的关于山里情况的谈话:

“……现在山里的扫荡已经进行三天了。敌人这次扫荡的规模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大,山区周围,临沂、枣庄、峄县、临城、滕县、兖州各据点都增了兵,分路向山区抗日根据地进攻。根据地的党政军民,都投入紧张的反扫荡的斗争。现在敌人已进入我们的中心区。敌人这次的扫荡是残酷的,鬼子在那里推行了三光政策。就是要杀光、烧光、抢光。这充分说明我们山区的军民这次反扫荡斗争的艰苦性。”说到这里,政委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看了一眼,又响亮的说下去:

“昨天山里来了紧急命令。命令是由老周同志转给我们三个人的,司令部要我们乘敌人抽兵扫荡根据地,后方空虚之际,在敌人后方马上行动起来,牵制敌人兵力,扯住敌人的腿,配合山区反扫荡的战斗行动。上次我们夜袭洋行,虽然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夺取枪支,摧毁敌人的特务机关。但是这次战斗正是敌人准备扫荡的时候,已有了配合山里反扫荡的意义,所以司令部来信也表扬了我们,并希望我们现在进行一次意义更大的战斗。”

听完了李正的谈话,老洪忍不住心的跳动,从桌边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敌人对山里的扫荡,使他的脑子里马上映出山里反扫荡的情况:稠密的枪炮声,燃烧的村庄的火光,逃难的老百姓在鬼子刺刀下的嚎叫声,自己的队伍以粗劣的武器在抗击着敌人,夜里,部队在起伏的山岗上转移。这些都是他过去在部队上所熟悉的,不过现在比过去更残酷了。愤怒使他的眼又发亮了。他很快的走到桌子面前,捶着桌面说:“是的!我们应该马上行动起来,进行战斗。”

“对!要干,快干!”王强也以老洪同样的心情,皱着眉头说。

“我们也接到指示。如果你们战斗有需要的话,我们区中队的长枪和已发动的群众可以配合你们。”老周在旁边也发表意见。

三个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望着李正,都在等着他的发言,因为他是这次党的会议的主持人——支部书记。李正看了一下他们紧张的面孔之后,以一种确定战斗行动之前应有的冷静,沉着的说:

“是的!我们应该决定很快的进入战斗行动。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进入战斗行动的问题。根据敌我的情况:枣庄敌人的兵力大部出发,后方空虚。但据了解,车站上铁丝网加多了,守备的敌人都缩在大碉堡里。鬼子兵力少,可是戒备也严了,这是敌人方面;我们的情况,是刚成立的将近二十个人的队伍,十几棵短枪,现在再加上老周同志的区中队,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可是我们也有有利条件,就是我们熟悉敌人内部情况,知道敌人活动的规律,同时我们的队员都是有觉悟、有技术、极勇敢的工人队员!”李正把最后一句提得特别响亮,仿佛要把这一句的每个字,都在口气上说出它们的分量。接着他又说下去:

“根据以上分析,从敌人人力上说,没有问题敌人后方再空虚也超过我们二十来个人好多倍的。这就决定我们这支幼小的铁道游击队在战斗上不能采取攻碉堡硬拚的办法。可是从我们的有利条件上看,如果在战斗上很好运用和发挥这些有利条件的话,我们战斗的胜利,就很可能得到超过成百成千队伍所得到的胜利。因此,我们这次战斗应该是:第一要打得巧。第二要打得狠,向敌人痛处打。第三是打得影响大,只有这样,才能牵制敌人的兵力。第四是打得保险,因为我们是刚成立的部队,这次是配合山里行动的第一次战斗,一定要给队员们打出信心,完成这个光荣的战斗任务。在考虑这次战斗前,我只原则上提这些意见,至于怎样打法,如何利用和发挥我们的有利条件,大家发表意见吧!因为大家在这方面比我更熟悉。

李正关于形势的分析及战斗特点的发言,使老洪、王强和老周都信服的点着头。老洪在政委严肃冷静的言谈中,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他认识到作为一个指挥员,在带领队员投入火热的战斗以前,应该保持高度的冷静和清醒的头脑。他深深的感到政委的作战经验是丰富的,能力是很强的。有了政委的策划,他更增强了这次战斗的胜利信心。在李正谈话后,暂时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围绕着政委所提出的几个原则,考虑那些有利条件,思索战斗行动的具体步骤。

接着是王强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点子,因为他在炭厂里是大家都知道的最有办法的人。两次搞洋行都是他出的点子,所以在这政委所谓有更大意义的战斗任务上,他又开动着脑筋在思索。

当他把政委谈的有利条件考虑一阵以后,就胸有成竹的认定:“最拿手只有搞火车!”但是搞什么火车呢?他脑子里就在翻腾着各种火车了。搞兵车么!给敌人的震动大,可是只十几棵短枪,是不好对付的,而且也不容易找到它的规律。搞货车么?倒容易搞,可是上边没有鬼子,搞了影响也不大,不行。还有什么车呢?票车①,他突然在票车上打圈子了。票车是他最熟悉的,在洋行当脚行二头的时候,每天得接票车,装卸客人的行李、包件,当然他能摸着它的规律。这上边有鬼子,不多;这上边有客人,都是四面八方的。这票车通津浦铁路干线,如果打了票车,这次车不通,风快就传遍了南北上千里。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民国初年火车大劫案的故事,当时那件事轰动全国,闹得军阀政客惊慌失措。当然,那时是一伙子没头脑的土匪的作为。王强想今天打票车和他们有根本性质的不同,他们是为钱,我们今天是八路军抗日打鬼子,这影响一定更大。打了鬼子的票车,就牵动了整个敌人的交通线。这就符合了政委所提的第三条,要打得影响大,这影响也够瞧了。票车,票车,票车,王强翻来复去的在思索着票车。他越想越感到对,他甚至兴奋起来了,骂了一声:“奶奶个熊!”就几步走到老洪的身边,这时老洪也抬起了头,王强从他的脸色上看出老洪也想出个眉目来了,便兴奋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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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票车即旅客乘坐的客车。

“老洪!你说怎么搞?”

“搞票车!”老洪简洁而干脆的回答。

这回答使王强的小眼不住的眨着,他高兴的叫起来:“你和我想到一个道上去了!”

说着他就转向李正,说:

“搞票车,我们的有利条件可以全部发挥,也符合你所说的几个战斗原则!”

听到搞票车,没等政委回答,老周就把话插进来了,他也兴奋的说:

“如果能打了鬼子的票车,这动静可真不少,马上就传遍了津浦干线,枣庄的鬼子可吃不了,他不撤兵,上边的鬼子也要他撤回来。”

“是的!”李正把意见归纳一下说,“如果我们在这里搞了鬼子的票车,对进攻山区的敌人腚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一打击,不但打到敌人痛处,而且是公开打在他脸上,使枣庄的鬼子没脸对待他的上级。这样作,会调动一部分鬼子回头来对付我们,这就正是我所希望的,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说到这里,他望了一下老周,就把话转到他那边去,笑着说:

“不过,敌人一抽兵过来,一定会沿铁道两侧来搜索我们的!那么,老周同志这个地区要吃点苦头,准备接受一次反扫荡的考验了。

老周说:“为了配合山里的反扫荡,牵制敌人的兵力,减轻对我们山区的压力,我愿意负起这个担了,迎接这一考验。”接着李正就把话引到打票车的实际问题上,他要研究、了解有关情况,便问老洪和王强:“票车上有多少鬼子?”“十二三个,一个小队!”王强对票车最熟悉,不加思考的就回答出来。“他们平时都是把枪挂在车板壁上,敞着怀,大意得很,因为他们错认为这铁路是他们的了,沿线都驻着他们的军队,所以他们很麻痹,事实上过去的票车上,他们也没出过事。”

听到王强介绍了票车上敌人的兵力,政委细长的眼睛以询问的眼色望着老洪:

“大队长!你是这次战斗的指挥员,你看怎么样?”“没有问题!”老洪很有信心的说,“消灭这些鬼子是有把握的!现在我在考虑的是如何打法。协同动作是个大问题。因为这次和打洋行不一样,不允许我们把队伍安稳的运动到院子里,一声口哨一齐动手。票车上的鬼子都是分散在前前后后各节车厢里。我们又不能事先带枪化装分散在上面,因为带枪进站,要经过鬼子搜查,是危险的。只有从半道上扒上去。可是协同一致问题就来了。队员们扒车的技术有高有低,行动有快有慢,如果技术高,行动快的先扒上去,碰上鬼子先干起来了,枪一响,其他车厢的鬼子都拥过来,这个先上来的是要吃亏的。同时鬼子要是都据守在一个车厢,守住两个门,后上的人就更难上去,上去也不容易靠拢,就不能完成任务。这是一个问题。再一个就是掌握车头的问题。根据过去搞机关枪的经验,车头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里,那样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停就停下来,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如果不掌握住车头,正打的时候,火车忽然到站停下了,车站都驻有鬼子,我们不但完不成任务,到站连跑也跑不及的。我现在正在考虑这两个问题,后一个问题还好办,就是第一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成熟。”

政委连连点点头,问:“咱们有会开火车的么?”

“有!”王强说,“彭亮就开得很好,林忠也能开一气!”“我们应该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在执行这个战斗计划时,我们应该充分的估计到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并把这些问题和困难加以解决。车头一定要掌握,我们也有这条件!关于协同动作的问题,是个重大的问题,如果不好好研究解决,取得战斗的胜利是困难的。大家可以费些心思,好好想一想,制定出一个详尽周密的作战计划。从大家交谈里可以看出,火车上的战斗,是不同于陆地作战的。火车是个最科学的机器,我们也要有科学的组织分工,不能使这计划有任何漏洞。”

窗纸已经渐渐发白,庄里四处已传出喔喔的鸡啼,小鸟起得特别早,在发芽的树枝上,喳喳的乱叫。村边上的岗哨在春天的黎明里,来回踱着。茅屋里的草铺上,不时传来呼呼的鼾声。就在这时候,李正、老洪、王强和老周,还在灯光下交谈着,在周密的制定着作战计划。他们一会皱着眉头沉思,一会瞪大了眼睛说话,又一会就精神焕发,哈哈大笑。在研究讨论的过程里,王强不时的用黑黑的小眼瞅着李正,在好多问题面前,李正始终保持清静的头脑,精确的分析着问题,象任何困难的问题到他脑子里都能溶化。王强知道政委战前虽然坐过火车,但是他对火车上的一切细节不太熟悉,所以在谈到火车上的详细情况时,政委总是静静的眯着眼睛点着头听着。可是他却能把所谈到的问题,看出它们在不同情况下发展变化的各种可能性,不留一点空隙的加以解决。并能把复杂的问题归纳起来,系统化起来。在围绕着解决协同动作的问题上,经过他们反复研究,总算找到了一个适当的办法。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又在研究接应,组织掩护,选定作战地点。最后感到唯一困难的,是战斗号令的问题。他们经过苦思,只感到最好由车头发出。拉汽笛么?在车外听起来很响,震人耳朵,可是在隆隆行进的车厢里,尤其里后边的车厢里,就不大容易听清。一切大问题都解决了,他们为这个小的但却很重要的号令问题难住了。

外边天已大明,这时已听到小坡的歌声,王强认为队员可能都起来了。他对政委说:

“找彭亮来吧,他懂得车头上的窍门。”

老洪说:“对!去叫他来。”不一会王强领着彭亮进来了。彭亮听说要搞车,兴奋得脸上的疤都亮起来了。政委询问他,怎样能使车头发出声响,使各节车都能听见,以便统一行动。

彭亮说:“这还不容易么?扪气就行。你们没有听到火车开车前,或要停车的时候,各节车车轮那里有铁管在‘刺刺’的响么?那是从车头一直通往各节车的一条铁管子,在车头上按一个东西,它们都响起来了。”

这个问题解决了,整个作战计划就搞好了。政委站起来,走到彭亮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

“同志,这次要看你露一手了,在这次战斗里,你作我们铁道游击队的司机吧!刚才刘洪大队长说得对,我们如果能掌握住火车头,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停就停,你能把车头开好,我们的战斗胜利就不困难了。”

“行!”彭亮笑着回答说,“要开到哪里,我就开到哪里,保准没有错就是!”

最后具体确定了战斗分工。

上午,老洪和李正、王强、彭亮四个人,由老周借了几套农民的服装换上,腰里别着短枪,他们出了小屯向北走去,到达铁道附近。这地方西距王沟车站七八里路,又顺着铁道两侧向西走,在一个弯道的地方停下。

老洪回头向东望望,远远的王沟车站被弯道附近的几个小村落挡住,前边是一座三孔桥。他对李正说:

“我看这个地方就很好,道两边有沟,可以埋伏,王沟车站的敌人也望不到这里。”

李正点了点头,说:“好!”老洪就对彭亮说:

“到时候,你就一直开到这里!”

彭亮想了一下说:“这里离王沟车站只十来里路,我们如果从王沟站上车头的话,到上边还得和开车的搞一阵,一转眼就到这里了。这样怕误事。”

“在枣庄东上车头!”老洪说。

他们转头就回小屯了。在路上政委对刘洪、王强说:“今晚作战斗动员!明天就开始行动。”

刘洪、王强、彭亮三人,都连连点头说:“就这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