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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与时间弯曲》第7章 黄金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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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被发现会自转和脉动,

它贮藏能量,

也释放能量,

而且没有毛

那是1975年,在芝加哥城南部密歇根湖畔的芝加哥大学,在一间俯瞰56号大街的办公室里,钱德拉塞卡正埋头发展黑洞的完备的数学描述。他这时分析的黑洞,与60年代初物理学家刚开始把握黑洞概念时的那些怪物有根本的不同。这中间的10年,是黑洞研究的黄金年代,是我们改变对广义相对论预言的认识的年代。

在黄金年代开始的1964年,黑洞被顾名思义地认为是空间中物体可以落进却没有东西可以出来的一个洞。但在黄金年代里,经过100多位物理学家用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进行的一次又一次计算,这种图像已经改变了。现在,当钱德拉塞卡坐在芝加哥办公室里计算的时候,黑洞不再被认为仅仅是一个静悄悄的洞,而是一个活动的物体:黑洞会旋转,旋转时在它周围的弯曲时空里会产生龙卷风一样的涡旋运动。在旋涡中应该贮藏着大量的能量,自然可以开发这些能量,用它作为宇宙爆炸的动力。当恒星、行星或小黑洞落进大黑洞时,能量会使大黑洞脉动,大黑洞的视界会内外波动,像地震后地球表面上下振动一样。这样的脉动将产生引力波——在宇宙空间向外传播的时空曲率的微澜,带着黑洞和谐的乐音。

黄金年代出现的最大惊奇,也许是广义相对论坚信黑洞的所有性质都能用三个参数来预言:黑洞的质量、旋转速度和电荷。如果谁有足够的数学素养,他就能根据这三个参数进行计算。例如,他可以计算黑洞视界的形状,引力作用的强度,周围时空涡旋的细节和脉动的频率。到1975年,多数性质我们都知道了,但还不是全部。认识黑洞剩下的性质是艰苦的挑战,正好也是钱德拉塞卡喜欢的那类挑战,为了自己的追求,他在1975年接受了挑战。

在近40年的时间里,30年代与爱丁顿论战的痛苦一直郁积在钱德拉塞卡内心,他没能回到大质量恒星的黑洞命运的研究上来。在这40年里,他为现代天体物理学做出了许多基础性的贡献——关于恒星及其脉动的,关于星系的,关于星际气体云的以及关于许多其他方面的。但总的说来,大质量恒星,的命运在诱惑着他,他终于在这个黄金年代从痛苦中摆脱出来了。

1971年秋,钱德拉塞卡与研究生特奥科尔斯基(左)和莱特曼(Alan Light-man,右)在加州理工学院学生自助食堂。[Sándor J.Kovács提供。]

1975年夏,在普林斯顿大学参加会议为黑洞黄金年代“送行”的年轻人。左起,前排:Jacobus Petterson,Philip Yasskin,普雷斯,Larry Smarr,Beverly Berger,Georgia Witt,Bob Wald。二、三排:Philip Marcus,Peter DEath,Paul Schechter,特奥科尔斯基,Jim Nestor,Paul Wiita,Michael Schull,Benrard Carr,Clifford Will,Tom Chester,Bill Unruh,Steve Christensen。[特奥科尔斯基提供。]

他回到了多数是学生和博士后的研究大家庭。黄金年代是年轻人的,他们欢迎钱德拉塞卡来到他们中间,他虽已人到中年而且行为保守,却还有颗年轻的心。在长期访问加州理工学院和剑桥大学时,他常去自助食堂,周围都是轻松随便、穿戴漂亮的研究生,而他却穿着一身暗淡的灰衣服——年轻的朋友说这种颜色是“钱德拉灰”。

黄金年代是短暂的。加州理工学院的研究生普雷斯(Bill Press)曾为黄金年代命了名,而在1975年夏当钱德拉塞卡开始计算黑洞性质时,普雷斯却忙着它的“葬礼”:筹划在普林斯顿大学召开一个为期4天的只请30岁以下的研究者参加的会。1会上,普雷斯和他的年轻同事们一致认为,现在是转向研究其他课题的时候了。黑洞作为旋转、脉动的动态天体的图像已大概勾画出来,而理论发现的步子开始慢下来了。所有剩下的事情似乎只是补些细节。钱德拉塞卡和几个人能将它画好,而他的年轻(现在长大了)朋友们寻找新的挑战去了。钱德拉塞卡并不满意。

良师:惠勒,泽尔多维奇,席艾玛

改变我们对黑洞的认识的那些年轻人是谁?是三位杰出先生的学生、博士后和学生的学生;那三位先生是: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的惠勒(John Archibald Wheeler),苏联俄罗斯莫斯科的泽尔多维奇(Yatov Borisovich Zel'dovich)和英格兰剑桥的席艾玛(Dennis Sciama)。他们通过他们的徒子徒孙,在黑洞的现代认识上留下了自己的烙印。

三个好老师,都有自己的风格。事实上,恐怕难以找到比这更鲜明的风格了。惠勒是有魅力、凭灵感的幻想家。泽尔多维奇像一个紧密团结的球队的雄心勃勃的队员和教练。席艾玛像自我牺牲的“催化剂”。在接下来的几页,我们会一个个地认识他们。

第一次与惠勒见面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黄金年代来临两年前的1962年9月。那时,他刚相信了黑洞的概念,而22岁的我也刚从加州理工学院毕业来普林斯顿攻读博士。我很想在惠勒指导下从事相对论研究,于是惶恐地第一次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惠勒教授热情微笑地招呼我,让我进了办公室,马上就开始讨论星体坍缩的奥秘(他把我看成是他尊重的同行,而不是一个十足的新手)。惠勒在谈那个年代的文章里描述了我们讨论时的心情:“在物理学史中,人们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在星体坍缩的研究中]更有把握猜测他遇到了新现象,它有自己神秘的本性,等着人们去揭示……不论[未来研究的]结果如何,我们感到,最终会[在星体坍缩中]发现某个现象,广义相对论将在这里戏剧性地找到自己的归宿,圆满实现它与量子物理学火热的结合。”1一个小时后我出来时,已经完全相信了。

惠勒带着5到10名普林斯顿的学生和博士后——启发他们,但不具体指导。他认为我们很不错,能自己做好具体的事情。他为我们每个人提出了第一个研究问题——可能为星体坍缩、黑洞或广义相对论与量子物理学的“火热的结合”带来新发现的那些问题。如果发现第一个问题太难,他会慢慢将我们引向更容易的方叫;如果问题很容易,他会鼓励我们把能认识到的东西都提出来,写一篇论文,然后去迎接更有挑战性的问题。我们很快学会了同时进行几个问题——一个太难的问题在解决之前,在有希望带来巨大回报之前,会一次又一次地走进脑海,而那些简单的问题很快就会有结果。自始至终,惠勒都只是给我们提些忠告,免得错误太多,但从来不会让我们感觉是他替我们解决了问题。

我的头一个问题很怪:拿根磁铁棒,磁场穿过它,从两端出来。场由力线组成,将铁粉洒在下面有磁铁的白纸上,谁都能看到这些力线(图7.1(a))。相邻的力线相互排斥。(将两块磁铁的北极相互推近,就能感觉这种排斥。)尽管如此,每个磁场的力线还是因为磁铁而聚在一起。把磁铁拿走,排斥会使力线爆裂(图7.1(b))。这件事情,我还在读大学时就熟悉了。在普林斯顿的惠勒办公室里与他的一次私人长谈中,他又让我想起它来。他那回讲了他的朋友,塔拉哈西弗罗里达大学的梅尔文(Mael Melvin)教授的最新发现。

图7.1 (a)磁棒的磁力线,在磁棒上面的白纸上洒些铁粉,就能看到这些力线。(b)纸和磁棒拿走后,同样的磁力线。相邻力线间的压力使它们沿箭头方向爆裂。(c)无限长的柱状磁力线束,它的场很强,能量产生的时空弯曲(引力)足以克服力线间的排斥而将线束维系在一起。(d)惠勒猜测,如果(c)的磁力线束收缩一点,则引力足以使线束发生坍缩(波浪线)。

梅尔文发现,根据爱因斯坦场方程,磁力线不但能靠磁棒中的铁约束在一起而不会爆裂,也可以靠引力而不需要任何磁力的帮助。原因很简单:磁场有能量,而能量产生引力。(为什么能量会产生引力?回想一下,能量与质量是“等价的”(卡片5.2):任何类型的物质(铀,氢或者别的东西)都可能转变为能量;反过来,任何类型的能量(磁能、爆发能或者别的)也能转化成物质。因此,在深层意义上,质量和能量不过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名称,这意味着,由于一切形式的物质都产生引力,所以一切形式的能暈也必然如此。仔细检验爱因斯坦场方程就能证明这一点。)现在,假如我们有一个极强的磁场——远比在地球上遇到的强——那么,强磁场将产生强引力,而引力会压缩磁场,将磁力线约束在一起,而不管这些力线之间有多大压力(图7.1(c))。这就是梅尔文的发现。

惠勒的直觉告诉他,这种“被引力捆绑的”磁力线可能像立在笔尖的铅笔一样是不稳定的;轻轻推一下铅笔,它会因重力而倒下。轻轻压缩磁力线,引力可能会超过压力,使力线发生坍缩(图7.1(d))。坍缩成什么呢?也许形成一个无限长的圆柱状黑洞,也许形成一个裸露的奇点(没有视界遮蔽的奇点)。

在真实宇宙中,磁场太弱了,不可能形成足够强大的引力来反抗爆裂,不过这一点在惠勒看来是无关紧要的。惠勒追求的不是去认识存在的宇宙,而是要认识主宰宇宙的基本定律。他希望通过提出一些将定律推向极端的理想化问题,获得对这些定律的新认识。照这种精神,他为我选定了第一个引力研究的问题:试用爱因斯坦场方程来判断梅尔文的磁力线束是否会坍缩,如果会,它将坍缩成什么?

我为这个问题奋斗了好几个月。白天的战场是普林斯顿帕尔玛物理实验室的顶楼,我在那儿跟其他学物理的同学共用一间大办公室,我们一起讨论问题,互相尊重,友好和睦。晚上,回到一间小屋子,那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士兵营房改造来的,我跟妻子琳达(画家和数学系学生)、女儿卡莱丝和我们的大柯利狗“王子”就住在这里。每天,我带着问题往返于兵营和实验楼;每过几天,就去找惠勒,请他指导。不知在纸上写了多少,在计算机上算了多少,在黑板上跟同学讨论了多少,问题终于慢慢清楚了。爱因斯坦的方程在我的穷追猛打下,终于告诉我,惠勒的猜想错了。不论用多大力量挤压梅尔文的圆柱状磁力线束,它总会反弹回来。引力永远也不可能克服磁场的排斥压力。这里没有坍缩。

这是最好的结果,惠勒热情地向我解释:当计算证实了希望,那不过是增强了一点儿对物理学定律的直觉认识。但如果计算与希望矛盾,那么我们就走上了一条通向新认识的道路。

球状星体与梅尔文的圆柱状磁力线束之间的差异是极端的,惠勒和我认识到:当球状星体非常致密时,内部引力会超过星体所能聚集的任何形式的压力。大质量球状星体的坍缩是必然的(第5章)。反过来,不论费多大力量挤压圆柱状磁力线束,不论将它的圆形截面(图7.1(d))压得多么紧密,力线束的压力总会超过引力而将力线拉回来。圆柱状磁力线的坍缩是禁戒的,永远不会发生。

为什么球状星体和圆柱状磁场会表现得那么不同?惠勒鼓励我从每个可能的方向去探讨这个问题,答案可能会为物理学定律带来深刻的认识。但他没有告诉我该如何去探寻。我正在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者;他相信,不要他的进一步指导而发挥我自己的研究思想,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独立能培养人的力量。

从1963年到1972年,黄金年代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努力去理解球状星体与圆柱状磁场间的差异,但只能零星地做些事情。这个问题太深太难,而另外还有些更容易的问题等着我用更多的精力去研究:星体的脉动,星体在脉动时可能发射的引力波,时空弯曲对巨大星团和对它们坍缩的影响。在这些研究中,我每年都有一两次会从抽屉里拿出几本马尼拉纸的小册子,上面记着我的磁场计算。后来,我将这些计算扩大到另一种理想化的无限长圆柱状物体的计算:热气体构成的圆柱状“星”,也就是会坍缩或者既有自转同时也坍缩的圆柱状尘埃云。尽管真实的宇宙中并没有这类东西,我零星做出的关于它们的计算却逐渐带来了结果。

到1972年,真相大白了,只有当物体在所有三个空间方向,南-北、东-西、上-下,都受到压缩时(例如,球状压缩),引力才可能超过任何形式的内部压力。相反,如果物体只在两个空间方向上经历压缩(例如,圆柱状压缩使它成为一根细长的线),引力也会增大,但还大不到战胜压力的程度。很小的一点压力,不论来自热气体还是电子简并还是磁力线,都容易超过引力,使圆柱状物体向外膨胀,如果物体只在一个方向上压缩,变成一张薄饼,压力要超过引力就更容易了。

在球形、无限长圆柱形和无限延展的薄饼的情形,我的计算是明白而确定的,对这些物体,计算容易把握。更难计算的——实际上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是有限大小的非球形物体。但从我和我年轻同学的计算得来的物理直觉告诉了我应该期待的东西。我提出了一个环猜想:2

请你随便想一类物体——颗星,一个星团,一束磁力线或别的你喜欢的东西,测量它的质量(例如,可以通过测量引力作用在轨道上行星的强度来实现),根据质量计算物体的临界周长(18.5公里乘以以太阳质量为单位的星体质量)。如果星体是球形的(实际上它不是)而且迟早会坍缩或被挤压,那么当它压缩到临界周长以下时,它会形成黑洞。假如物体不是球形的,会发生什么呢?环猜想旨在提出一个答案(图7.2)。

图7.2 照环猜想,只有当一个具有临界周长的环能够将物体圈起来时,那个坍缩的物体才能形成黑洞。

做一个周长等于那个物体的临界周长的环。然后,将物体放在环的中心,旋转环,看它是否能在各个方向包围物体,如果做到了,那么物体必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自己的黑洞视界。如果做不到,那么物体还不够致密,成不了黑洞。

换句话说,环猜想讲的是,如果一个物体(一颗星,一个星团或者别的什么)经历高度非球形压缩,那么只有当它在各个方向的周长都小于临界周长时,它才会形成包围自己的黑洞。

我提出这个猜想是在1972年,从那时起,我一直在同别人一起努力,想知道它是对还是错。答案藏在爱因斯坦场方程里,但事实证明想找到答案是极其困难的。同时,支持环猜想的偶然证据不断在增多。最近,1991年,康奈尔大学的夏皮罗(Stuart Sharpiro)和特奥科尔斯基在超级计算机上模拟了高度非球形恒星的坍缩,发现包围坍缩星体的黑洞的形成完全像环猜想预言的那样。假如环能在坍缩的星体上滑动和旋转,黑洞就可以形成;如果不能,就没有黑洞。但他们只模拟了几个具有特殊非球对称形状的星体,所以在我提出环猜想近四分之一世纪后,我们还是不能肯定它是否正确,不过看来它很可能是正确的。

如果说,泽尔多维奇是苏联的惠勒,那么从许多方面说,伊戈·诺维科夫(Igor Dmitrievich Novikov)就像我。1962年,当我第一次见到惠勒并在他指导下开始我的研究生涯时,诺维科夫也第一次来到泽尔多维奇身边,成为他的研究队伍的一员。

我小时候的生活简单富裕——出生和成长在犹他州洛根市一个严格的摩门教大家庭里2——相比之下,诺维科夫的生活则是崎岖艰难的。1937年,伊戈两岁时,在莫斯科铁道部任高级官员的父亲在斯大林的大恐怖中被陷害、逮捕,然后(没有朗道那么幸运)被处决了。母亲活下来,但被抓进了监狱,然后被流放。伊戈是一个叔叔养大的。

60年代初,我在加州理工学院学物理,伊戈是莫斯科大学的物理学研究生。

1962年,我准备去普林斯顿读研究生,跟惠勒研究广义相对论,加州的一个教授告诫我,不要学那门课。广义相对论与真实宇宙没多大关系;应该在别的地方寻找有趣的物理学挑战。(那个年代,普遍都在怀疑黑洞,没多少人对它有兴趣。)这个时候,伊戈在莫斯科以广义相对论的专题研究成了博士,他夫人诺娜也是物理学家,朋友告诫她,相对论是逆流,与真实宇宙无关。为了前途,她丈夫应该离开它。

我对那些告诫满不在乎,还是赶到了普林斯顿。而诺娜却很担心,她利用在爱沙尼亚开物理学会议的机会,向著名物理学家泽尔多维奇征求意见。她找到泽尔多维奇,问他广义相对论是不是很重要。泽尔多维奇坚决有力地回答她,相对论对天体物理学研究来说,将变得极端重要。接着,诺娜介绍了她丈夫正在研究的一个思想:星体形成黑洞的坍缩可能类似于我们宇宙的大爆炸起源,只不过时间倒转往回流了。3诺娜讲着,泽尔多维奇越听越高兴,他自己有过同样的想法,而且还在探讨。

几天后,泽尔多维奇闯进了诺维科夫和许多同学在莫斯科大学史特恩堡天文研究所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向诺维科夫追问他的研究。他们尽管思想相同,但研究方法全然不同。诺维科夫已经是相对论大家了,他用了一种巧妙的数学计算来说明大爆炸与星体坍缩之间的相似性。泽尔多维奇不太了解相对论,他靠的是深刻的物理学洞察,而计算很粗。泽尔多维奇意识到,在这儿遇到跟他一样的天才了。那时候,他刚从核武器的发明者和设计者的生命中走出来,正要组建一支新的研究队伍来研究他新发现的天体物理学。作为广义相对论的大师,诺维科夫自然是理想的队员。

诺维科夫在莫斯科大学很快乐,不太想跟他走,泽尔多维奇只好施压了。他找到应用数学研究所(他的队伍要在这儿集中)所长克尔迪什(Mstislav Keldysh),克尔迪什给莫斯科大学校长彼得洛夫斯基(Ivan Petrovsky)打电话,彼得洛夫斯基请来诺维科夫。诺维科夫惶恐地走进校长的办公室。他从没想过会走进这个高居校园中心大楼的办公室。彼得洛夫斯基很坚决:“也许你现在不想离开学校去跟泽尔多维奇工作,但你会想去的。”4诺维科夫同意了,尽管会遇到一些困难,但他从没后悔过。

上:左,惠勒,约1970年。右,诺维科夫和泽尔多维奇,1972年。下:席艾玛,1955年。[左上,普林斯顿大学Joseph Henry实验室藏;右上,钱德拉塞卡提供;下,席艾玛提供。]

泽尔多维奇作为年轻天体物理学家的老师,作风还是他在核武器设汁小组工作时形成的:“泽尔多维奇点火,队员加油”——当然,偶尔也会有别的组员闪出新的思想火花(如在相对论研究中,诺维科夫经常如此)。然后,泽尔多维奇会热情地将年轻同事的观点拿给队员们认真辩论,让它很快成熟起来,成为他自己和发现者共享的财富。

诺维科夫生动讲述了泽尔多维奇的风格。他用名加简称的姓来称呼他的老师(在俄语中,这种称呼显得尊重而亲切),他说:“雅科夫·波里希常在早晨五六点钟打电话叫醒我,‘我有了一个新想法!一个新想法!快到我房间来,我们谈谈!’我去了,常常要谈很长很长的时间。雅科夫·波里希认为我们也都能像他那样长时间地工作。他和队员们常从早晨6点到10点讨论一个题目,然后换另一个题目,讨论到中午。午餐后,大家散散步,做做操,或者打个吨。喝点儿咖啡后,又更激烈地争论到五六点钟。晚上,大家自由了,可以算点儿东西,想点儿问题或者写点儿什么,为明天做好准备。”5

泽尔多维奇在设计核武器时养成了坏毛病,一贯要别人跟他走:照他的时间表,他工作时別人也工作,他睡觉时別人也睡觉。(1968年,惠勒、萨哈洛夫和我在苏联南端的一家旅馆的房间里跟他讨论了一个下午的物理学。激烈讨论儿个小时后,泽尔多维奇突然宣布该睡会儿觉了。然后他躺下来睡了20分钟,惠勒、萨哈洛夫和我也轻松了,各人在房间角落里静悄悄地看书,等着他起来。)

泽尔多维奇可没耐心做像我这样的完美主义者,他不在乎一定要把所有计算细节都弄对;他只关心主要概念。他能像奥本海默那样,将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开,集中在关键问题上,而且几乎不会出错。他在黑板上画几个箭头,几条曲线,一个不到半行的方程,几句生动的点评,就把队员引到了研究问题的核心。

他能很快判断一个思想或一个物理学家的价值,却很难改变自己的判断。一个轻率的错设判断,他能坚持好多年,这常常使他看不到重要的事实。他不相信微小黑洞会蒸发,就是这样一个例子(第12章)。但如果他的迅速判断是正确的(通常是这样),它们会使他大踏步地走向知识的前沿,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快。

泽尔多维奇与惠勒是截然不同的。泽尔多维奇以他自己源源不断的思想和与队员们共同发展起来的思想,凭着严格的管理来塑造他的队伍。惠勒为他羽翼未丰的学生提供的是一种哲学氛围,让他们感觉到处都有思想,正等着他们去采撷。但是他从不参加学生们的讨论。惠勒的最高目标是学生的教育,不在乎拖慢了他发现的步伐。而泽尔多维奇还像在超弹计划里那样,不惜多大代价也要尽可能赶在前头。

泽尔多维奇老爱在大清早可恶地打电话把別人吵醒,要人家注意他,跟他谈论,赶快往前走。惠勒在我们学生看来是世界上最忙的人,忙着他自己的计划而把我们忘了。不过,当我们需要他的指导、智慧和鼓励时,总能找到他。

那个年代的第三位良师席艾玛的风格又与众不同。60年代和70年代初,他大部分精力都用来为他的剑桥大学的学生营造一个理想的成长环境。因为他把个人研究放在第二位,所以他比那些学生还落后,总没能升为堂堂的剑桥教授(比美国的教授地位更高)。获得奖励和荣誉的更多是他的学生。到70年代末,他原来的学生霍金(Stephan Hawking)和里斯(Martin Rees)成了剑桥教授。

席艾玛是催化剂,他比学生密切接触物理学最重要的新发现。每当一个冇意义的发现发表了,他都让学生去阅读,并向别人报告。每当伦敦有什么精彩的演讲,他都会带着周围的学生或让他们坐火车去听。他有很敏锐的感觉,知道哪些思想有意义,什么问题值得探索;启动研究计划该读什么书,寻求技术指导该找哪些人。

一种忘我的渴望驱动着席艾玛去认识宇宙是如何构造的。他自己说这个驱动是一种形而上学的焦虑。宇宙似乎太疯狂,太怪异,也太迷人,接近它的惟一途径是想办法认识它,而认识它的最佳路线是依靠他的学生。让学生解决最艰难的问题,他可以比自己停留在这些问题上更快地走向下一个问题。

[1] 据比尔·普雷斯的同胞特奥科尔斯基(Saul Teukolsky)的回忆,“这个会是比尔对他所谓的受了刺激的反应。那时在开另一个会,我们都没被邀请,但所有灰色大人物都参加了,于是比尔决定为年轻人开一个会。”

[2] 80年代末,根据母亲的建议,全家要求脱离摩门教,以反对教会对女权的压制。